一个鸡同鸭讲的时代

一个五年级小女孩缪可馨跳楼死了。针对这个话题,社会上有很多说法,然而我看到一篇文章《缪可馨这事儿,大家洗洗睡吧》是我关注的一个作者写的公众号。这个号的角度和大众有多不同,让我想到之前水库欧先生的 《旗帜鲜明的支持百度,反对魏则西 #F370 》。我之前在别的地方也强调过李文亮医生是怎么死的,我发现这几个话题有一个共同点,那就是“你说你的,我说我的”,完全是“鸡同鸭讲”。我想,这也许是现代社会的一个侧写。

我一贯不愿意评论时事,因为从长远看,时事并没有什么意义。倘若这个小女孩得了COVID-19死了,又怎么样了呢?还不是“无数死了的人中的一个”? 然而对这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来看,又可以说明一个问题,那就是人和人之间是没得谈的。

我真的希望每个人都讲道理,就算是不能讲道理,至少也要做到争论同一个话题(topic)吧? 然而普遍的情况是,连聚焦同一个话题都没办法做到,所以,归根到底是没得谈,只能打。

 

接下来我试图一层一层展开这个sample,来说明为什么人和人之间终归是没得谈的。

事实

人员:小女孩,缪可馨,五年级。 老师,袁某某,教语文。

和大部分人命官司一样,我只能告诉你一个事实:小女孩系自杀,不是老师从楼上扔下去的。这个事实是所有人都接受的,也认定为非刑事案件。如果是老师杀的,那情况就不是如此了。

其他的所有说法,无论是小女孩母亲的喊冤,当地官方的说法,还是老师本人的辩解,因为都有自己的立场和利益,我都认为有可疑的地方,都不可全信。

一、缪可馨的作文怎么样

这张图片据说是引发争议的作文内容。据某些说法,说老师批判了这篇作文,是导致小女孩做出悲剧举动的原因。

然而,就算是这么一点内容,看客们仍然在胡说八道。什么老师觉得最后一段内容 “这篇故事告诉我们,不要被表面的样子……” 不够“正能量”,批判了孩子,导致孩子轻生,进而批判政府的奴化教育,认为“正能量”是洗脑教育,是专制政府暴政的一部分。

老师究竟有没有认为其“不够正能量”尚且无充分证据,老师的“批判”和“自杀”间也没有证明有直接关系,怎么到这里事情就变成了“正能量”逼死了小女孩——原来,是群众们把自己对政府的仇恨映射到这个事件里了。

然后自媒体铺天盖地的“洗脑教育”,胆子大的大骂专制政府,独裁暴政…  有人哭哭啼啼,说难怪中国无大师,从小就扼杀了思想… 各种乱七八糟的联想,从为什么没芯片到没诺贝尔。

喂,就算是在中国这样压抑,沉闷,不自由的地方,你,我,还有各位不是还活着吗?老师、学校、社会不允许你有自由的思想,但没有要你命吧? 怎么各位都没有“宁为玉碎”,却在这里臆测一个小女孩,变成幻想中为了“独立思想”而殉道的大英雄了?

 

事实就是事实,不要给自己加戏,把自己的想法加到事件里去。你不爽,请自己玉碎,别意淫别人如何想的。

 

二、学校教育扼杀了孩子的思想自由?

中国的学校教育是否扼杀了孩子的思想自由?就算我认为是的,也与本案无关。

本案中小女孩被媒体称为“被批判的负能量” 的这最后这一小段“出格”的文字,其实也系抄袭。

还是从各位会“独立思考”的看客们最鄙视,反感,“害死了”魏则西的百度上抄袭的一段狗屁不通的东西。

且不说这篇读后感写得好坏,就连仅有的一点“观点”,还是抄袭的,就算抄,还抄了这么一段百度上找的垃圾。可惜如果按照新闻里的说法,这位袁老师只批判了“负能量”,甚至还没发现最后一段系抄袭。前面一段内容,大段完全摘抄原文,叙述性文字都说不清楚,后面竟然知道“伪善”和“不可告人”,如果不是抄袭或父母代笔,实在没有合理的解释。

第一段被老师删除的内容皆为从课本直接抄的

 

就算中国的教育确实“扼杀了孩子的思想自由”,缪可馨也没资格被扼杀,因为从这篇文章中根本没看出任何思想。就连仅有的一点所谓“总结”,还是抄袭的,不仅毫无思想,连学术道德也没有了。当然,就算社会可以认为小学生不适用于学术道德,抄袭不算抄,那自然也就更无从谈起“思想自由”了。说来说去,还是读者又把自己的境遇,或者幻想的东西,套进了这个case里去。

“因为我认为中国没有思想自由,所以我把这个小女孩想象成了思想自由的殉道者”。还是在演戏。

 

三、未成年人为什么会自杀?

这个话题又递进一层,脱离了前面的叙事逻辑,上升到一个理性的程度。首先小女孩为何轻生,我不得而知。现在有一些说法,包括老师在上个学期曾经打过她一巴掌、老师有开办补习班收费并对没有参加补习的学生歧视、老师有体罚和受贿的情况。

然而这些都不必然导致未成年人自杀。

在任何国家和文化中,自杀都是不被提倡的,更何况是未成年人。就算小女孩有天大的委屈,哪怕是被性侵了(事实上这个老师是女老师,且其母没有反馈与学校教育无关的事项),也不必然导致自杀行为的发生。再说按照其母的说法,家里把这孩子当个宝,即便孩子有什么委屈(假设被老师打了),正常情况下也应该有尝试解决。 这显然是家庭教育的严重问题,其母大概率隐瞒了什么。当然,这和我并没有任何关系,我也不想知道。

可是评论家们再次默认“自杀”是未成年人可以选择用以解决问题的一个“选项”,好像孩子被老师(同学,家长,或者其他什么人)欺负了,选择轻生是可以接受的一样。

人有没有权利结束自己的生命是一个哲学问题,就算有,也不是值得提倡的。哪怕成年人有很多合理的理由选择去死,甚至是崇高的,高尚的,爱国的,也不应该代入到未成年人,因为未成年人其实并没有做理性思考。在这个案例里,显然家庭是第一责任,而所有人顺着在媒体面前哭丧的母亲一起,想当然的认为是“老师和学校逼死了孩子”。

然而,就算老师和学校逼了孩子,孩子被逼就要死吗?能不能教育出一个逼不死,打不烂,打断腿还活着的孩子? 各位成年人被社会毒打了这么多年,不都好好的活着吗。

同样一篇《三打白骨精》,毛献给郭沫若一首诗:“一从大地起风雷,便有精生白骨堆。僧是愚氓犹可训,妖为鬼域必成灾”。而当粉碎四人帮后,郭沫若老先生求生欲也很强,马上附会了一首:“ 还有精生白骨,自比则天武后,铁帚扫而光。篡党夺权者,一枕梦黄粱。”你看,郭老先生都没因为抗争而玉碎,一个五年级小孩至于去玉碎吗?

当然,小孩可能有抑郁症或者别的问题,但没人提。但是,在这个层次的讨论中,孩子又成了被学校逼死的受害者,至于为什么会选择死,没人知道,也没人关心。读者在这里代入的是自己曾经受到学校老师的虐待和体罚,是少年时代的不得志,然而这些即便都是真的,也不能变成去死的理由。

 

四、反抗社会是个什么鬼?

说实话,一个非亲非故,我也不认识的小孩死了,无论是自己寻了短见,还是得了COVID-19,都跟我没什么关系。但是在全球那么多人得了COVID-19死了的时候,各路写手却关注这一个案,并且长篇大论起来,无非是在表达一种共情,把小女孩缪可馨代入到自己的孩子,甚至是自己本人身上。而这其实是一种小资产阶级的文艺。

这个引发广泛共鸣的故事是,在一个“不理想”的社会中,小孩子被老师、学校、社会上的其他人剥夺了纯真(假设真的有的话),灌输了假恶丑,个别小孩不从,被毒打,乃至以死抗争。于是什么丰子恺的剪冬青、人被社会磨平了棱角、年轻人要不要妥协之类的都出来了。

 

然而这个逻辑实际上狗屁不通。

老师给缪可馨布置的任务是个作文。所谓作文是要按照要求写作的,哪怕这个要求多离谱,这是个任务。通过故意把任务做坏来反抗任务本身,是无意义的,如果你真要抗争,可以选择退学、转学、留学。(然而,父母们是万万不敢退学的)

然而作文还是作文,他是要求你给唯一的读者——老师,写的文章。你的文章不符合读者要求(不论思想性还是文学性),自然不能得到读者的认同,因此是一篇失败的作文。

就算你是一个充满“抗争精神”的人,说我不写这狗屁文章,我要上网写一篇文章,“批判教育制度”。可是这篇文章给谁看呢?——你还是要给认同你观点的读者看的。这时候,你又是在写另一种“作文”了。你的读者要求你的作文里“必须批判教育制度”,如果你批判得不起劲,没有把孔老二批倒批臭,你的读者还是不满意,不会给你打赏。你看,你只是从一种强制,转换到了另一种强制。

在一个要求负能量的世界里,你的负能量,也就是“正能量”了。所以,这还是一种刻奇。

 

五、教育能拿来赚钱吗?

我怎么又说到钱了。我这样一个充满铜臭的炒股的,三句话不离钱。

 

我的回答——是。教育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投资,能帮助孩子长大以后多赚钱。当然,想赚钱也不一定非要上学。

上面一张图,说的是孩子轻生后,班级的其他家长认为“袁老师”没有错,给袁老师点赞。

媒体再次铺天盖地,说这些点赞的成年人毫无底线,吃了缪可馨的人血馒头。

而在我看来,如果允许有人认为袁老师有错,那就必须允许有人认为袁老师没有错。凭什么你认为袁老师有错,别人就不能认为袁老师没有错?

同样的事情其实发生在很多成年人,甚至“成功人士”身上。之前猎豹移动的傅盛称李文亮是被政府害死的,而有其他人不同意,认为其就是病死,与傅盛发生口角。在我看来这十分正常,难道一方面强调未成年人要“独立思考”,成年人就不准“独立思考”了吗?凭什么死者母亲说袁老师逼死了小孩,就必须是袁老师逼死了小孩?

还有人说,这些家长是因为害怕被老师和学校打击报复,或者之前给老师行贿,怕自己的投资损失。因此被动成了助纣为虐的人。

我说——这就对了。

你的小孩看到班上发生了一起惨剧。假如你担心他从此身心不健康,你应该立即给他转学才对。这时候你不需要再辱骂该老师,更不需要辱骂其他没有转学的学生家长。那么反过来说,这些支持袁老师的学生家长,并不认为缪可馨的死会威胁他们孩子的心理健康,甚至认为保护袁老师,对自己的孩子更有利。这是一个trade-off,正如同你觉得利空卖股票,买你股票的人却并不这么想。

说白了,这还是一个交易。因为父母认为教育有助于获得收益,因此教育是投资,因此不能随便放弃已有的投资。——这笔投资将来还要产生收益。为了从教育中获得预期收益,不惜冒着各种风险(比如孩子的心理健康受到危害),不惜出卖人格(比如在自己不支持袁老师的情况下撒谎),这不是典型的交易行为吗?

而此时,各位批评家却把自己作为成年人,在办公室里发生的事情代入到这个场景里了,觉得自己就是这样过来的,撒谎,表忠心,以此得到利益。然而办公室里发生的事给你付工资了呀!——此时,成年人们却完全忘了自己得到了工资,却只记得自己受了委屈。当看到其他父母违心的发表(也许是真心的呢?)与自己不同的意见时,一样臆想对方是受害者。

 

当然,教育到底多大程度上有助于孩子以后赚钱,赚大钱,则是另一个完全不同的话题,在这里不展开了,更没有意义展开。因为关注点完全不在这个上面。

 

六、鸡同鸭讲

这是一个鸡同鸭讲的世界。

网络(Internet)已经搞了几十年了,但并没有让人们的价值观变得一致,大家还是各说各话,甚至都只关注自己想关注的内容,进一步极化了意见,变得更偏激。

缪可馨之死当然是一个悲剧。然而这个悲剧后折射的问题是,所有人,几乎在每一个层面上讨论,都是鸡同鸭讲,几乎每一个层面上的讨论,都是牛头不对马嘴。也许袁老师存在打骂体罚、家长教育严重不当、未成年人自杀问题急需干预、学校教育扼杀孩子的思想、社会存在这样或那样的问题、COVID-19疫情还在蔓延、国际关系紧张,军备竞赛,贫富分化,战争一触即发…

然而能不能一次就讨论一个问题啊? 能不能讨论颜色时不要说形状,讨论形状时不要说重量?

因为不得志,赚钱少,房价高。所以我归罪于社会,仇恨年轻时的老师和学校。当看到一个小孩(不论因什么原因——)在学校死后,我勃然大怒,怒斥学校、老师和社会,“这国怎、定体问”,为什么现在连芯片都造不出,一定是从小学就被老师扼杀了创造性…

“金猴奋起千钧棒,玉宇澄清万里埃,今日欢呼孙大圣,只缘妖雾又重来。” 自己的问题都没解决好,“白左”的妖雾又飘洋过海来了。于是在这样的鸡同鸭讲中,我们度过了一个十年,又一个十年。然而要真正实现目标,要先搞明白你在讨论什么。要解决老师的问题,学校的问题,还是解决家庭的问题,解决未成年人的问题? 要通过考试,还是要培养独立思考能力? 如果连讨论什么都搞不清楚,那还是不要再浪费时间了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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